我和我的祖国|古老通天河:诉说一个关于变迁的故事

时间:2019-10-05 11:35      

前言:通天河,古称“牦牛河”,流贯玉树草原,长1000千米。这条流淌千年的大河,或汹涌澎湃,或平静无波,或浊浪滔天,或清澈如镜。在这条亘古流淌的大河上,代表着过去、今时与未来的三座大桥正在默默诉说着两个世纪、三个时代所历经的种种,印证着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全过程。几百次从老、中、青三座桥上路过,并未留意遥相呼应、并列而行的它们所代表的,正是新中国成立后几个时代的变迁,也并不知晓它们的背后还有那么多动人心魄、感人至深的故事……

与时俱进摆渡人

仲秋的通天河沿岸,麦浪翻滚,一地金黄。两岸人在春天播下的青稞熟了。却也不见劳作人挥舞镰刀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机械收割方式。农人们们的脸上挂满了丰收后的喜悦。

沿着三江源纪念碑向东行走一公里,便有一条山路。开车的索南文江说,沿着山路走上去,便是“传说”中的直本仓。我“哦”了一声,并未料想这座百年老宅与此行的采访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此时,称多县委副书记丁增才仁带着工作人员从县城匆匆赶来了,来不及喘口气,便带着我们一行人进入直本仓老宅的堂屋里。

正中位置,赫然摆放了一只牛皮筏子。这个曾渡运了无数人的“老功臣”悄然挺立,百年的烟尘并未遮盖它俏丽的容颜。仔细抚摸这具做工精细,严丝合缝的老物什,眼前似乎浮现起它在鼎盛时期的辉煌与退役时刻的落寞。丁增书记说:“这艘皮船的所经历的历史便是直本仓家族一路走过的岁月,也是玉树藏区这半个世纪以来从落后走向繁荣的历程。”

直本仓所在的直门达村,地处玉树州称多县的歇武镇,自古以来是唐蕃古道的必经之路,是玉树连接川、甘、藏等地的交通要道,也是历史上著名的通天河渡口——直门达古驿站所在地。

直本仓家族,曾几百年来掌管通天河直门达渡口事宜。三十六代传承,由此营生。

金秋时节的结古朵,分外美丽妖娆,近处的树和远处的山都被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在玉树市中心一座装饰华美、简约大气的二层小洋楼里,我们寻访到了现已86岁高龄的第三十六代摆渡传承人——直本·尼玛才仁,老船王。

老人家慈眉善目子孙绕膝。谈起56年前的摆渡生涯,这名老船王便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

据老船王回忆,当时他家拥有30多只皮船。当时的人们从直门达渡口过河之后,向玉树市的仲达方向继续前进,再翻过然勒拉山,就到了如今的结古新寨。走此捷径是最传统、最便捷的路线。加之通天河在直门达附近水流量小、水面相对平静,通天河水流到河床中央后向两边分开回流,牛皮筏子划到河水中央就能够自然汇入回流的漩涡,再由摆渡人划到河的对岸,如此往复循环,这个汇聚了人类智慧的渡口延续使用了近千年。

老船王继续回忆,我像个听话的孩子静静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

“自古以来,来往唐蕃古道上的达官贵人、活佛僧侣、商人百姓和各类马帮都要通过通天河渡口,才能到达藏区四大商贸集散地的结古朵。河水相对平缓的时候,一只牛皮筏子可以乘坐五六个人,能承载七八百斤的货物量,遇到河水暴涨天气恶劣的时候,要么休渡,要么两只皮船并列捆绑在一起后才能艰难划行,我和船工们的心始终都是提在笼子里的。我和父辈、祖父辈都是每天十二个小时不敢离开一分一秒,生怕渡口会出事。加之高原气候恶劣,一到深秋,河水就会变得冰冷刺骨,我深深知道船工们的艰辛和不容易。更为恼火的是,每年一到洪水季节或深秋浮冰季节,就只能休渡,需要运送的物资在两岸堆积如山。不少行人曾慨叹:‘走遍天下路,难过通天渡啊!’那样的时候,我常常听到来往过客和当地牧民都会生出幻想:如果通天河上有座大桥该有多好啊!”

我穿行在老船王深深的回忆里,眼前似乎浮现出渡口当时的熙来攘往热闹非常又提心吊胆无可奈何的种种景象。

“没想到,这样的期盼竟然成为了现实!”老船王的话将浮想联翩的我拉回现实。

“1963年7月1日清晨,新中国历史上玉树的第一座大桥——通天河大桥像一条瑰丽的彩虹飞跨在南北两岸,它那壮实的桥墩,平坦光滑的桥面,闪闪发光,多像藏族民歌中歌颂的金凤凰啊!我记得清楚,上午十一点,通天河大桥通车剪彩仪式开始了,从西宁开来的,插满鲜花和彩旗的解放牌汽车缓缓驶向了桥面。这时,两岸的群众涌向桥头,欢声雷动。老年人捋须含笑,孩子们欢呼雀跃,姑娘们放开嗓子尽情歌唱,歌声、笑声、掌声加上河水的咆哮声,通天河两岸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描述这个场景的时候,老船王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在幸福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过去的苦难……”河边几个老船工唱着民歌向大桥走来,走在前面的是直门达村民哥荣,他从桥这头走到桥那头,好像永远也走不够也看不够似的。停立在桥栏边的是54岁老船工坦多,望着桥下滚滚东去掀起千层银波的通天河水,回过头来又看着整齐的栏杆和光滑的桥面,不禁感慨地说道:“通天河呀,你这匹凶暴的野马,到底佩上了金鞍,给驯服了!”坦多说罢,热泪盈眶,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桥栏杆。直门达公社的会计尼玛才仁兴奋地说:共产党派来的桥工队干劲可真大,整整干了三个冬天。山再高,勇敢的人能开出道,河再宽,智慧的人能架起桥。”

“通车典礼后,一队汽车驶过大桥,人群里便沸腾起来,各公社的歌舞队跳起了藏舞,人们纵情高歌,舞裙旋转,彩袖翻飞。和煦的阳光,将舞者的脸照得更加神采奕奕。人们唱起了一首动人的民歌:呵~东方升起了红太阳,草原牧民心花放,毛主席引来吉祥的凤凰,像美酒流在牧人的心坎上。想过去,通天河水浪滔天,雄鹰展翅难飞翔。今日吆,金桥飞架通天河,载来北京的温暖,送去牧人的深情。北京玉树紧密连吆,幸福道路长又长,哈达献给毛主席吆,牧民永远跟着共产党。”

老船王彻底打开了回忆的阀。是啊!大桥横跨南北,天堑变坦途,怎能不叫当时当地的群众欢欣鼓舞!

这座桥,彻底结束了草原人民夏天靠牛皮筏子过河,冬天踏冰而行的历史。这条交通要道,使玉树藏族自治州26.84万平公里的茫茫草原与省内各地及祖国内地连成了一个整体,对促进玉树草原繁荣发展,与四川、西藏、甘肃等省区的经贸流通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但与此同时,大桥的贯通意味着直本仓家族即将结束千年的渡口营生,也意味直门达的全体村民即将失业。

“说实话,刚开始,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一下子闲了下来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直本·尼玛才仁说道。

但是基于几代直本仓人的良好家风,直本·尼玛才仁并没有就此颓废,而是积极转变思路寻找大桥带来的机遇。“直本家的人是跟得上路、看得见远方的人。”老船王细数过往不无骄傲。“我的爷爷曾将岸边50亩的土地撂荒,仅仅是为了给过路的马帮提供饲草,我们的直本仓老宅里曾经住过解放军。”

在直本·尼玛才仁看来,这个流淌着红色血液的家族应该是与时俱进的,应该是顺应时代的,更应该是懂得普惠和利他原则的。因此,他迅速调整思路,趁着年轻买来一辆大卡车跑起了运输,慢慢地从事起了珠宝、皮毛等生意,还带动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换个方式奔生活。关于这一部分内容,老船长说了很多,最终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生活在关上了一扇窗的同时打开了一扇门,我们放下了过去的旧瓷碗,却捧起了一只新时代的金饭碗。

天堑飞架三座桥

据青海日报1963年7月30日报道:“长江上游第一桥——玉树通天河大桥,最近已经建成通车。这座桥是西宁通往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咽喉,也是目前我省最大的一座现代化公路桥梁。通天河大桥的建成,是我省交通建设事业上的又一重大成就。由于大桥地处高原,夏秋河水湍急,只能利用冬季枯水季节施工。省公路局建桥职工们以艰苦奋斗的精神,在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下,坚持冬季昼夜作业。他们克服了机具设备简陋、技工不足和气候严寒等种种困难,发挥了创造性的劳动,终于较原计划提前三个月通车。”

据青海日报1959年12月20日头版报道:“通天河大桥,距离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只有30多公里,是青康公路必经之道。这座公路大桥修通后,将改变每年因洪水和结冰初期两三个月不能通行的局面,将大大加速物资周转,进一步促进牧区经济发展。”

这座开工于1959年12月20日,全长183.88米,工期历时近三年半,造价770万人民币的“幸福桥”,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依然承载着当地人民的追寻与梦想。

很幸运地,我们采访到了56年前在通车仪式上参加了剪彩典礼的那位白衣少年。

时年17岁、正在玉树州民师读书的白玛,很荣幸地和另外一名女同学被选做礼仪队员。为玉树州第一座大桥剪彩,少年郎那颗激动的心呀,抑制不住地兴奋了好几个晚上。在家人的帮助下,他戴上最喜爱的藏族礼帽,穿上了只有节日里才能穿的盛装,早早地准备妥当,期待通车典礼的到来。那天的情景,自然和直本·尼玛才仁老船王回忆的情景一样喜庆和热闹。

后来,这名少年一路跋涉一路求索,先后任共青团称多县委副书记、称多县委副书记,青海省教育厅副厅长,共青团青海省委书记,海南藏族自治州州长,青海省副省长,青海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青海省政协主席,中央纪委委员。

这位出生于一个普通牧民家庭,从通天河大桥、从玉树走出去的少数民族高级领导干部,从未忘记自己从哪里出发、为什么出发,始终对党、对人民群众怀着一份衔草难报的感恩情怀;始终惦念着家乡的一草一木;始终致力于藏区、青海乃至全国经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

眼前的这位古稀老人,正是昔日手握红花的英俊少年郎。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沧桑,老领导的腰杆不再挺拔,但他对玉树、对通天河大桥、对家乡父老乡亲的那份热爱与牵挂从未改变,如同一位久未归乡的游子,饱蘸思念,满含热泪。

而他剪彩过的这座桥,现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安静地像个功勋卓著又归于平淡的的老将军,默默地细数着通天河两岸往来车辆,任寒来暑往,任风吹雨打……

站在岸边凝视很久的丁增书记突然开口说道:“你看这座桥,它的线条分明、轮廓大方、造型优美,每每看到它,就像看见了绝世美人,总感觉是在欣赏一幅360度无死角的美丽的画一样,总是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随着时代发展的脚步,幸福桥亦如一位骨骼依然健壮、身躯依然挺拔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蚀的老妇人,对于越来越多的车辆和物资运输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此时,省委、省政府审时度势,决定在通天河上再架一座新的桥梁。

2005年,幸福桥旁腾空“长出”了一座现代化的大桥。桥面更加宽阔,结构更加合理,承载能力更加卓著。正因为它的坚不可摧,才使得通往玉树的赈灾之路成为通途,在玉树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期间发挥出了巨大作用,是最重要的交通和生命保障线,承运了玉树涅??重生所需的全部物资与人手,发挥出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地震当日,公安部从10个省市抽调1732名消防特警、470名公安特警和170名边防医疗救护人员赶往灾区救援,先后有3000余名消防兵力日夜兼程跨过通天河鏖战玉树重灾区。

当日中午时分,第一批五千顶救灾棉帐篷、五万件军大衣、五万套棉被褥运抵灾区。4月15日,10万份野战干粮、6.5吨方便面运抵灾区,发放到受灾群众手中。

震后56小时内,转移重伤员1881人,1.1万余名伤员得到及时医疗救治。累计转移到外地的3109名重伤员中,直接死于地震的仅4人;实施的1284例手术中,截肢的仅19人。玉树震后,因伤致残、致死的人数降到了最低。

地震发生15天后,累计向省内外转移中学生8605名。

2010年6月19日起,北京援建大军来了、辽宁援建大军来了;中国建筑、中国中铁、中国铁建、中国电建四大央企援建大军来了;省内四个地区和11家企业的援建大军来了。在党中央国务院的统一部署下,数万名援建大军队员在雪域深处开始了一场气势磅礴、艰苦卓绝的灾后重建大会战。

所有这一切故事与奇迹的发生,除了空中运输,全靠陆路交通。而所有运载人员与物资的车辆,全部都是跨过通天河大桥直抵重灾一线。

因此,玉树干部群众把它当做生命的象征,亲切地称呼它为“生命桥”。

不仅如此,这座桥,曾眼睁睁看着为玉树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献出宝贵生命的烈士们离她而去。吕耀忠、黄福荣、李德业、才仁松保、韩慧瑛、昂嘎、王成元、李成环……

这一个个至今让人无法释怀的名字,被这座大桥默默珍藏,静静承受。

他们为了玉树的新生倒下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爱得深沉的大地。然而,在他们倒下的地方,一座座精神的丰碑像雪山一样屹然挺立。

谁都不会忘记,2012年10月25日下午,才仁松保院长因抢救无效在北京武警总医院去世。27日夜里10点多,在玉树通天河大桥边,人们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从晚上9点30分开始,八一医院一些轮休的医护人员就自发地开着自己的车往通天河边走。一直到28日凌晨一点多,还有人在通天河谷地穿行,都是前去迎接才仁松保院长的队伍。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有的捧着蜡烛,有的举着手电筒,有的捧着哈达,顶着凛冽的寒风,静静立于通天河谷地,肃穆,静默。凌晨1点40分,载着才仁松保遗体的车队缓缓驶过大桥;凌晨2点40分,护送英雄的车队经过结古当代路,大路两旁警灯闪烁,上百名玉树公安干警立于路旁庄严敬礼,迎接他魂归故里……

对于这不忍卒读的一幕,我时常选择回避。而在记忆的某个深处,它也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今天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是怎么得来的!不要忘记烈士们是怎样付出生命代价的!

近几年,随着国家对青海民族地区帮扶力度的不断加大,玉树的面貌焕然一新,这座充满感恩情怀和民族特色的高原小城,俨然成为了一颗“高原明珠”。通天河的水也更清,两岸的树更绿了。曾经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幸福桥”和“生命桥”,又多了一个“同伴”。

这第三座通天河高速大桥,是于2017年8月1日建成通车的,是我国首条穿越青藏高原多年冻土区的高速公路,也是青海省海拔最高、墩身最高、连续梁跨度最大的公路特大型桥梁。

这座桥的建成,极大地缩短了玉树到西宁的通行时间,从西宁开车到玉树,仅仅需要9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大桥建成后,更是为玉树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带着玉树人民迈上高速发展的康庄大道。

也因此,这座壮观大气、代表着高科技现代化的大桥被玉树的干部群众誉为“腾飞桥”。

丁增书记站在直本仓的院子里举目远眺,说夜晚灯亮的时候,这座高速桥异常壮观美丽,真的像一条巨龙横跨通天河。

如今,站在通天河岸,看着三座桥并驾齐驱,忠实履行着各自在不同时期肩负的使命,一种震撼和力量便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三座桥,恰如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不断地刷新着人们出行方式的便利程度和快捷程度,能够充分体现我党在不同历史时期所经历的不同发展阶段,亦充分见证了发展越来越好、人民生活越来越好这一历史性跨越,成功书写了中国梦的玉树篇章!

(责编:白宇、岳弘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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